Marie

【AU】世界的尽头

我本意想写出一个甜美的童话故事,但不知为何它像一个传说故事。少量塞夏内容。



古时候有个男孩,他母亲在生下他之前曾许愿让他一生都被天上的星星庇佑。母亲的心愿成功了,男孩长着双蓝眼睛,当他在黄昏时赤脚走在海边滑溜溜的岩石上时,它们就像被群星在祝酒中浸泡过一般闪闪发光。男孩长到十岁,父亲带着他登上商船,他们越过风大浪急的窄窄海峡,带他去到家乡的南面。那里生长着一群深肤色的强健男女,让奴隶为他们耕作,从不畏惧任何人。男孩喜欢这里,他暗下决心将来成为一个比他父亲更伟大的人,最好是一名富商,能有无数艘像他们来时乘的那条一样的大船,可以在他任何想的时候来到他爱的这异乡。男孩与父亲待了十天,他们重新上船,男孩手脚摊开躺在甲板上,咸腥的海风从他脸上刮过,他这辈子从未如此惬意,想这样一直躺着,在晚上从夜空里找到母亲一直在对他说的那颗保佑自己的星星。而他在夜里醒来时,他们的大船竟然如此渺小,在猛烈的风浪之中宛如浴桶之中的花瓣般不堪一击。雨点如箭头,打痛了他的脸颊与额头,甲板摇晃得太剧烈了,让他几乎没法走到他父亲身边。不,不,他没听清父亲在对自己喊什么,巨大的浪头便打过来,海洋吞噬他的身体不比吞噬一艘船更难。但奇迹是,他成了唯一活下来的人,他抱着一块曾经能越过海峡的木板活了下来。但他在海滩上醒来时,没有从围在他身边的人里认出他熟悉的脸。他再一次成为了异乡人。男男女女都在议论着他,用他不熟悉的语言,他像祭典之上的羊羔一样瑟缩在阴影当中,饥饿、寒冷与恐惧让他浑身发抖。

后来,城里一个珠宝商买下了他,教他说本地话,让他在自己家中干些杂活。珠宝商年纪不小了,有两个妻子和三个女儿,女儿里最小的比他还小两岁,每次他一声不吭地为她奉上消暑的瓜果与冷饮时,她总好奇地盯着他。他工作了三个月之后攒下一笔小钱,便立即在珍贵的休息日里外出找铁匠订做了一把匕首。铁匠收下他的钱,并不屑于浪费时间来问他这个年纪的小孩要这东西做什么。他的武器非常小巧轻便,和他的身材一样修长,能被妥善而秘密地拴在腰间,被宽松的白亚麻布裤子一罩,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会知道。珠宝商不是坏人,但嗜酒如命,广结酒友,隔三差五地在家中设宴。男孩在一天深夜里被叫去到席间倒酒,珠宝商陷在躺椅里的身子生出一条手臂来,在他端起银杯的时候摸上男孩的小臂。男孩双手忽然一颤,将杯子打翻在地,他一跳便躲开了。席间爆发出一阵大笑,惹恼了珠宝商。"你过来,小子,"他说,因为喝醉而口齿不清,"你把自己当什么了?除了一张脸以外一无是处的东西!"男孩像头豹子一样压低身体,双眼直直地注视着买下他的主人,比后者更加倨傲。他的手往自己腰上摸去,过去的三年里他每天都要重复这个动作上百次,为的就是这一刻。珠宝商出于某些目的,并不虐待他,不会克扣他的饮食或工钱,也不在心情不佳的时候打骂他来泄愤,因而他长高了,手脚也更加灵活。珠宝商从躺椅上下来,步履蹒跚地如同受伤的老马一般走到他面前,眼看那带风的手掌即将落在自己脸上,男孩毫不迟疑地拔出了匕首,往掌心刺去。珠宝商嚎叫一声倒在地上翻滚,黑红的血从抽搐的手指间到了地上任意流淌,与刚刚打翻的酒水混为一滩。客人们纷纷站起来围在珠宝商的身旁,男孩将匕首收回鞘中,重新塞回腰带里,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跑去。

男孩拿走了都有的财物,连夜逃出城。他躲在一间废弃的神庙里过夜,用石头把门挡住。在初春的夜晚,他冷得发抖,只好站起来在空荡荡的神庙当中来回走动。他从身上抽出自己的武器,在漏进来的月光下细细端详,上面干涸的血迹让他皱起眉头。他停下步子,握住刀柄靠在墙上。他不知道母亲怎么样了,失去了丈夫与儿子,她在这样的夜里做什么呢?她还像过去一样,夜夜为自己祈祷,好让星星永远保佑着自己吗?于是他打定了主意,他要回家,并且明早就动身。他还牢牢记得自己来时走过的路,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来时走过的路。想到这里他重新躺下,缩起身体。他多么希望能有件披风好能遮住裸露在外的手臂,让他的呼吸不致化为惨淡的长叹。

男孩历经千辛万苦,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用了两个半月终于回到了家乡。他按着记忆往家走去。家离港口很远,他身无分文,只能靠双脚。他走到正午,烈日高悬,他头晕目眩,不得不坐下来休息一会儿,问一个同在街边的牧羊少年讨水喝。牧羊少年把他当成了一个困顿不已的异乡人,给他水的姿态带着不自觉的怜悯。太阳落山之前他总算回了家,院门和记忆当中的分毫不差。他站在门口久久徘徊,一声女人的招呼打断了他的思绪。一个女人,脖子上光秃秃的,手里端着一只藤篮向他走来。他不认识这女人,女人也不认得他。她问他在这里做什么,他说了母亲的名字。我要找她,她是我的母亲。女人思索了一阵。我不记得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女人说,有可能之前住在这儿的那家里会有她。男孩激动起来,我就是那家人的儿子,他说,我母亲去哪儿了?你还记得吗?女人摇了摇头,从他身旁走开了。

那一晚男孩睡在谷仓里。

接下来,又是四个月——四个月让他走遍了城里的每一处地方,去打探他母亲的消息,寻觅他母亲的踪迹。许多人认得他,但都说不上来母亲究竟身在何处。他每晚在不同家庭的不同房间里过夜,身上盖着同一件披风。人们接济他,往他手心里塞上一两枚银币,他难堪地不肯接受。四个月之后他终于遇见了住在集市拐角处的一名老者,老者说只要男孩给他钱他什么都能说。于是男孩照做了,等待着老者的结果。

你的母亲还活着,但在很远的地方。老者说,她因为伤心过度,决定永远不再回来。

有多远?男孩急切地问道,在什么地方?

世界的尽头。老者说,说完这句话之后他闭上了嘴,任男孩如何恳求、许诺多少钱财都一语不发。最后男孩愤愤地离开了那阴暗潮湿的占卜之地,脑子里是个悲哀的想法:他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了。

但他仍需要生活。他住在一个繁荣的富饶之地,尽管他不会多少手工活,也没有经商的财富,但他会说异乡话,城里有名裁缝雇了他,让他在家中帮忙的同时教自己的一儿一女掌握这语言。裁缝给他一个小房间让他安顿下来。他在休息时走到溪边,独自坐着,在缓慢流动的水面上望见自己清瘦的面庞与忧伤的双眼。

在裁缝家中住了两年多,他长到了十六岁,再也没什么能教给裁缝儿女的东西。男孩提出要离开裁缝,拒绝了裁缝留下他做学徒的邀请。他有了些钱,算不上多但足够做些小生意。在离开裁缝家的前一天夜里他去了剧场,那天演出的剧目是喜剧诗人的新作,他看着,托着腮沉思。演出结束之后他偷偷溜到后台,演员们在那里更换戏装与面具——他看见一个高挑健美的身影,挥动手臂的姿势如此优美让他一下便认出了这是刚才台上的主角。他站在阴影当中,而演员于光亮里谈笑。他被戏剧本身的真与假之间美妙的调和而吸引住了,窥探着绚丽的光影,绚丽的光影之中美妙的音韵被固化于此。突然间演员回过了头,他神妙的妄想停止流动。演员迈着大步向男孩走来,他俊美的脸没有面具的遮挡。男孩不知所措,他做了错事,对吗?他尝试着开口,他想为自己的好奇找些令人信服的理由——然而演员什么也没做。男孩头顶上的星星灼热发光。演员即使不在台上时说话也总有自己的戏剧风格,他的语调时而恳切急促,时而平缓温和,从他的喉咙当中发出的低沉轻笑仿佛被铁笔刻在蜡板当中。男孩在集市上有个卖杂货的小铺子,漂亮的廉价小瓶、给小孩戴着玩的戒指与项链、朴素耐用的陶罐。他收摊之后和演员在一起谈论诗歌、戏剧、战争与哲学家,这是他一个小贩应该谈论的话题吗?他们坐在夏夜当中,热风送来苹果的阵阵甜香,在他说话时演员沉默地注视着他,握上他的小臂。演员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男孩吓了一大跳。演员惋惜于男孩仿佛从来不能对自己有多么漂亮做出合理的认知,也没法像许多人一样狡猾而奸诈地利用自己的美貌。人们对美少年的狂热片刻都不曾消失。演员与他谈论哲学家的故事、神话与寓言,教他如何用手指把七根弦拨弄出和谐之声。在一个雨夜男孩将琴放在膝上,羞怯而纯洁地亲吻了演员的脸庞,旋即迅速没入黑暗宁静的雨帘之中,只留下自己的气息萦绕于仿佛仍在颤动的弦上。

十七岁,男孩加入军队。军队向东方开进,将会把他带到他所知的最远的地方。世界的尽头。这个词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想知道那到底有多远。他没有理会演员的再三劝阻。他只能做一名轻装步兵。路途遥远,疾病盛行,碰到雨天道路泥泞不堪行走,连马匹都不得前行。艰苦的行军让男孩变得更瘦了,他的胳膊由于日复一日地举着长矛而由痉挛转为麻木,暴露在外的皮肤上留下不计其数的细小伤口和蚊虫叮咬下的肿痕。但他从来没停下过。世界有多大他没法想象,可是既然它有一个尽头,他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朝尽头追去。在战斗当中他看尽了世间野蛮,每次他挥动手臂而掷出长矛,或者将矛尖攒入敌人身躯都在将他的心镀上一层铅,他杀死敌人就是在推翻阻拦他到世界尽头的绊脚石。他们胜利时候劫掠财富,他见到了过去比十几年以来看到过所有财富总和还多的东西。黄金、象牙,在月色下闪闪发光的、和他眼睛一样颜色的蓝色宝石,他拿起那宝石献给星星与母亲。他们胜利,失败,失败,胜利。他走到最后,走到尽头,走到这旅途的尽头但不是世界的尽头——酒宴,狂饮寻欢,慵懒的美少年降临人间。世界的尽头在哪里?他问自己的旅伴,他们说:"明天就是世界的尽头!"他走出宫殿,来到燃着终年不熄的神火的威严庙宇之前,他再次向异邦人问卜:世界的尽头在哪里?他们说:"在你来的地方,那就是世界的尽头!"他困顿、悲哀,他彷徨地在纵情的夜晚里黯然神伤,他坐下仰望星星——我的星星啊,如果你还在这里陪着我,你能告诉我世界的尽头吗?

星星说,世界尽头在我们身边。它们是一起说的,男孩分辨不出来他的星星是不是也这样回答他。

男孩和一部分士兵们踏上了回家的旅途,此时距离他出发时已过了五年。他似乎不能再被称为男孩了。他们向西走,遇上一位富商。富商是个睿智的老人,他有位美艳动人、含羞带怯的小女儿,比男孩小四岁。"我把我的女儿嫁给你,"老人对男孩说,"但你不许带她回去。"这些条件很诱人,一位年轻美丽、已经对他芳心暗许的妻子,一大笔财富和一辈子的安逸——男孩摇摇头,他不想要这些,他想起来演员。演员早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每对像他们这样的人到最后大部分都是如此。五年的时间他不知道演员如今身在何方。即使如此他也不想要这些。他在跳动的火光旁边问老人:世界的尽头在哪里?老人沉吟片刻,说:"世界没有尽头。"

男孩终于回到了家,带着去时的盔甲、矛与盾还有四个不同的回答。他疲惫地倒在床上睡着了,梦里他的母亲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仍像十多年前记忆里一样年轻而美丽,她的白袍与花环让她看起来宛如天神般纯洁秀丽。他在梦里流出泪水,他问:你在哪里,妈妈?母亲微笑着,声音慈祥而缥缈:我在世界的尽头。世界的尽头究竟在哪里?男孩绝望地发问,我要找到您,回到您的身边,无论我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母亲缓缓地降临到他的身边,将他拥入怀中,用手指梳理他的乱发,就像对待儿童一般温柔。世界的尽头在海底,母亲说,在十二年以前的海底。

男孩从梦中醒来,脸上残余着未干的泪痕。他在浴桶里坐了好长一会儿,然后穿好衣服朝演员家走去。男孩看见了演员,他几乎没什么变化。他们相对伫立在庭院当中。告诉我,男孩说,世界的尽头在哪里?

演员伸出双臂抱住他。这里就是世界的尽头,演员说,从他们身边敞开的门里吹来晚风,男孩闭上眼,闻见乳香的气息。

古时候有个男孩,他母亲在生下他之前曾许愿让他一生都被天上的星星庇佑。后来这个男孩长大成人,他只有在梦里才能与星星相见。星星告诉他,他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英雄,在他死后,他的魂灵会升上天空,获得同不朽的神灵比肩而立的机会。在梦里,男孩摇摇头,他说他不是英雄,他说他累了,只想休息,不想升入天空。庇佑他的星星问他为什么。男孩说,因为我已见过世界的尽头,世界的尽头不在天上而属于大地,它曾在无数个夜晚召唤着我,引诱我前去追寻它。而我已经找到了。

星星问,世界的尽头在哪里?

男孩笑了,用拳头敲敲自己的左胸。

在这儿,他说,我就是世界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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