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ie

【现代架空】迈锡尼的阿里昂


●轻微的塞夏内容

●现代架空,无双子设定

●保罗·奥斯特《冬日笔记》刺激下的产物:第二人称记叙回忆录

●写作匆忙,敬请斧正

你被从长老会医院第一次接到家里来的时候是冬天,风雪不时前来叨扰。你母亲怀里抱着你坐在后座上,车里开着暖风,你父亲平稳地转动方向盘。你们平安地到家了,家里到处都是夹着卡片的鲜花——这儿的朋友,那儿的表亲,颜色毫不吝啬地倾泻而出,各式各样的字体和芳香都只为你一个人而存在。你就是这世上的唯一。一出生你就表现出了安静的特质,几乎不怎么哭;当然了,这也归功于你母亲和家里的女用人,她们对你尽心竭力、无微不至,满足你的食欲,清洁你的身体,用开司米包住你从而抵御来自外界的一切侵袭。就这样,身体孱弱的你平安地长到了会说话的年纪。你的新手父母对此激动万分,父亲把你举起来听你含混地叫出爸爸的那两个音节,随后欣喜若狂地在你已经长着深色软发的头顶落下一吻。但更多时候父母都不能待在家里时刻陪伴着你,于是你坐在客厅的地上呆呆地注视前方,感觉无聊了之后你又趴着,霎时间黄棕蓝交织的羊毛地毯像海洋一样在你眼前广阔地铺展开来,你肚子下挨着的那块靠垫就是在这令人惊骇的广大之中仅存的依靠。你感觉心慌害怕,于是你抬起头来,过高的天花板此刻更显得遥不可及了,于是你那幼小的心脏愈发猛烈地震动起来,你奋力划动手脚——但你没有喊也没有哭,很快你便发现了把这地方作为新的探险天地是个多妙的抉择。那时你才一岁。

五岁的时候你已经开始上学前班了,你父亲决定为你找个年纪相仿的朋友。于是某一天你下学的时候发现家里多了个长毛四腿的生物,前爪搭在你父亲环抱的手臂上,浑圆的黑眼睛打量着你。父亲示意你上前来,然后松开了手,那条雪纳瑞忽地跳到你脚边,把你吓得后退。你小时候对大狗总有种恐惧,每回去公园的时候看见这些仿佛来自外星的活泼动物总要躲得远远的。但是对这条两个月大的小狗,你心里更多的是好奇,于是你把书包摘下来挂在椅背上,弯下腰来抱起它。这是因为你父亲认为男孩一定要养狗,而且一定要把一条狗从小养到大。这样你有了第一个玩伴,每天晚餐过后都要在院里玩扔飞盘。但你算不上活泼,甚至称得上腼腆,每次音乐老师在课堂上要你站在整个教室面前示范的时候,你都羞得唱不出来。一周你父亲和你一起去遛它一次。走在上西区半秃的草坪里,手腕上绕着尼龙绳,那时的你绝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幸运。一年过后你开始正式进入一年级学习,你是个百分百的好学生,上课的时候从不打搅老师,总是坐得端正笔直,用铅笔完成老师布置的所有任务。你读的书比同龄人多,你的头脑比同龄人聪慧,你的家境即使在这样一群情况相似的孩子里都出类拔萃。你是个骄傲的小学生,每次开放日当父母看见你的手工作业时都为你自豪。似乎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你的哮喘。你在十岁之前患有很严重的哮喘,稍微一剧烈运动就会咳嗽不停,这让你和一切体育运动都挥手作别。为此你母亲带你看了不少医生。

十岁的时候你的哮喘奇迹般地消失了,这时候你开始打棒球。棒球是你父亲欣赏的为数不多的运动里的一种,因为比起篮球与橄榄球来说,它至少要温和绅士一些。然而你细瘦的胳膊投不好也击不好球,即使你反应足够敏捷也总比不上那些已经长到了五英尺四英寸的同龄人。于是在一个刮着狂风的燥热下午你把球棒扔到被你们踩出一大堆脚印的土地里,把书包和外套从树下拾起来甩到肩上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场地。有人在后面喊你,怎么不继续啊?你没有搭腔便径直走了。晚上你父亲就和你谈话了,倒不是因为他在乎那根球棒——夏尔,他说,你不能因为一时玩不好就使性子放弃,这可不是个男人该有的举动。你低着头感到泪水聚集灼痛你的眼眶,你发颤的声音似乎游离于你的身体之外进行了自动回答——你说你这辈子都不会再玩棒球了,你实在讨厌它。说完你眨了一下眼,泪水瞬间从你的睫毛上滑落流到脸庞上,借着书房昏暗的光线你偷偷地、快速地伸手抹去那道泪痕。你父亲叹了口气。从此你再也没去打过棒球,你父亲也没有逼迫过你。但条件是,你每天都需要从学校跑回家。

十二岁那年,你第一次真正离开父母去中西部参加夏令营,和一大群年纪在九到十四岁的小孩在一起生活半个月。营地里每天吵闹不休,没有任何一个成年人能镇得住你们这帮家伙。但你从来不是制造噪音的那一个。夏令营负责教会你们野营技巧,当然还有集体、友谊和信赖之类的玩意。但你从来不是喜欢听这些的一个。在仲夏生活在帐篷里可怕又糟糕,那段日子让你至今难以忘怀。帐篷每天早上放倒,傍晚支起,带一个门帘,两侧各开一扇“窗“,两个人住一顶。和你同住的那男孩一头红色卷发,戴着副总往下滑的圆眼镜,雀斑从鼻梁开始朝两侧蔓延到脸颊,最后在颧骨的边际渐隐消失。你随身带着个皮面笔记本,没活动的时候就躲在阴凉处在上面写写画画。你的字迹往右斜,由于写得太快常常字母都散了架,在横线围成的铁轨上下挣扎着跳动飘忽。要把你的字和其他人区分开很容易。你在写小写的I和J时习惯于最后点点,而那个点你常常只是画个圈,仿佛制造肥皂泡的钢丝圈一样在I与J的头上游荡。这本来只是个乏味的夏令营,然而就在它快结束的时候发生的一点小插曲却把它变成了你人生当中绝不会忘记的事件。那天晚上你很早就睡着了,忽然你旁边的男孩使劲地摇你,喊你醒来的声音惊惧当中还带着点兴奋——然后你听见从帐篷外面传来的呼喊和嚎叫,无数脚步声回荡在本该寂寥的郊野,你拉开帐篷钻出去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团烧在天地间的火。值班老师抽烟的时候不小心把堆在一处的柴火全点燃了。由于是夏天,林中能利用的天然柴火少之又少,这些正在烧着的东西全是主办方用卡车运过来的然而幸亏他们没把所有的柴火全卸到一起,幸亏这夏令营再过一天就可以结束,火焰在众人围攻下气势逐渐萎缩,你站在一旁满怀敬意地注视着这团火:它向上窜动时扭动的红黄身躯,它触须边沿飞溅而出的金色点线;它的光,它的热,它莽撞的愤怒,它不可一世的雄心,它惊动五十多个人、毁掉良好睡眠的洋洋自得;它在扑击下变矮,当你抬起头来你看清了它觊觎的目标,那是满天的星星——在你看着那星星的时候,别人都看着火。你走到营地边,那里有条小溪,人们就是从这里面接水救火。你白色的球鞋踩在溪边东倒西歪的草上,跪下来把手浸入水中。水波轻轻推搡着你张开的五指,你定定注视着那上面有时破碎、有时又合拢的光,让这静谧与安宁抚慰你被烟雾灼痛的双目。

不可思议的是你到十三岁的时候才第一次打架,当然你不是主动挑事。中学里的男生们没那么好惹。打你的那家伙,你至今还记得他的名字和长相,那混蛋仗着自己的大块头和事事纵容自己的有钱老爹就横行霸道——你就是和往常一样与两个朋友闲聊着走到衣柜前,突然那家伙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强迫你和他去厕所里单挑。你懒得理他,蓝眼睛往上一挑,语气淡漠地说下次吧。可这句话你说错了,他突然狂躁起来,一把抓住你的手腕,将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拖到了走廊尽头的男洗手间的水槽前——早上卫生间里除了你们以外什么人也没有,你盯着面前的对手,神情古怪。然后突然你下巴上就挨了重重一拳,你往后退了好几步,没收好的舌头痛得要命,脑袋里嗡嗡作响——然后是另一拳,击中了你的右耳,你在极度痛楚之下伸手掐住敌人的喉咙,血从你的鼻子里流下来并且在下巴上滴答不停,在瓷砖上拖出一串血斑。你天生就不是打架的料,你想要是再挨一拳你就会体尝死亡的滋味。但你没有停止为自己战斗,你依然双手环叠,死死地掐着他的喉咙。所幸校工救了你,他把你疯狂的对手从你身上一把拽起来,你陷在墙角,半个身子都在不住地颤抖。之后,你在医务室里看见自己的脸,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惨不忍睹。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右脸几乎整个肿了起来,你的下唇内侧全是被上排牙齿冲撞出来的一连串的呈短线的伤痕,你的鬓角几乎被凝固的鲜血染成了黑色。你父亲进来了,看见你的时候他几乎叫出了声;然后他转头看着坐在另一张床上的你的对手,那是你第一次瞧见他和气的脸上出现如此阴沉可怕的神色。一起来的还有你家的司机。你父亲让他带你去看医生,你走出医务室,大门在你身后慢慢地合拢,里面发生了什么你不得而知。五天之后你脸上带着纱布去上学,几乎半个年级的学生全涌出来像看个英雄一样看你,到了教室你才知道和你动手的混蛋还要在医院里再躺至少三个月,而所有人都以为是你干的。你笑了笑但是什么也没说。至于你知道那天他攻击你是因为他暗恋的女生给你衣柜里塞情书的时候,你已经从那所中学毕业将近十年了。

你有过一个女朋友,在你刚升入高中的那一年,在所有男孩都渴望一个女朋友的那一年。她身材娇小苗条,老家在宾州,和你一样喜欢博尔赫斯。她长得算不上十分漂亮,但看上去很让人舒服,也从来不像你认识的某些女孩一样尽说些怪话。她取下你的角质框眼镜仔细地看着你,称赞你的眼睛是如何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自从你十四岁视力突然下降开始戴眼镜以来,你一直保持着四个月换一副眼镜的速度,尽管大多数看起来都差不多。然而你们最后还是分手了,不是因为其中有谁移情别恋,而是双方都感到了一种“非这样不可“。你们在暑假里分手,那时你和姑妈一家在内华达州度假,你和她平静地道别之后在游泳池旁边坐了半个晚上。游泳池散发着浓浓的氯味儿,你双手支在身后仰头看着天上群星开始第一次思考爱情。然而你没有得出来足以说服自己的借口,全都是生搬硬套、拾人牙慧。你失望地从地上站起来回房睡觉。不过由于你们有着相同的爱好,你们还一直是朋友,在毕业舞会上做了彼此的舞伴,给了对方一个礼貌而象征意义的吻。让你惊讶的是她高中毕业之后去了加州理工学院。

让你回想你人生当中的这一部分你可能更多的是抗拒:你敢不敢回忆你十七岁第一次见到塞巴斯蒂安的场景?但要谈论你的人生不可能绕得过他。十七岁的时候你听从父亲的建议,利用课余时间在家附近的咖啡店里打零工。一个月工钱是一百美元,简直不能再便宜了。因为那家连锁咖啡店的老板是你父亲的朋友,他给你工钱只是稍作象征。你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检点收银机、离开前关掉除了冷柜和报警器以外所有的电源。那天你一如往常待到了九点半,是打烊的时间了。你把笔收拾好从收银台后面站起来,拉上书包的拉链。店里一个人也没有,你马上就能回家。当你正准备背上书包的时候门就被推开了,外面走进来个高瘦的男人,在灰色粗花呢夹克里穿着件高领毛衣。你皱起眉来说,先生,已经打烊了,他挑挑眉回答道,那就随便来杯能做成免咖啡因的咖啡好了。你不得不忍住怒气和他解释你不管做咖啡,要是他非得要你只能从机器里面给他弄杯橙汁或者牛奶。然后他笑了,在你眼里那笑容略带讽刺,他说既然如此那你们还营业到现在根本是毫无意义。你是新来的?他问你。你把书包提在手里,打开收银台旁边的小门走了出去,你说你们现在夜间改为分时段供餐,这个时候就只有橙汁和牛奶。橙汁或牛奶或无。他把头歪向左边笑着看你。你走到门口使劲拉开门,用力过大使你不得不往后退几步。深秋的风从大开的门里冲入,你说,先生,您走还是不走?他摇了摇头,侧身从你旁边走过去的时候斜睨了你一眼。第二天你到店里的时候主管坐在财务室里等你,对你说你今天因为昨晚拒绝给顾客提供服务被投诉了。你说这简直不可理喻。

就这样你认识了塞巴斯蒂安。他是名医生,在这附近有自己的诊室。就这样你认识了他。他现在依然在相同的诊室做着相同的工作,距离你第一次见到他已经过了十三年,这也就意味着你在他身上浪费了十三年,并且至今仍没有停手的趋势。时间,一把巨大的锉刀,已经把许多事情都改得面目全非了,被它矬下的事物化为滚滚烟尘,弥散在照片和散落的字母里。你二十三岁的圣诞节前夕整日忧愁如何让你父母知晓他的存在,让你敏感的母亲接受自己儿子的这一选择。如今对于圣诞节,你唯一的忧愁就是如何让自己参与到别人的节日礼物清单当中。巨大的橱窗刺激着人们的购买欲望。暖黄的灯光烘烤之下的商品,暖黄的灯光造势——灯光在造势——

你停在打开的冰箱门口,你的面颊上铺着一层从塑料架上流出的白光,它照着你身上棉质的T恤,无数细小的线伸出来仿佛海底蠕虫。你扶着冰箱门,然后你转头望向厨房其余部分的黑暗。你三十岁,你不知道你的人生还剩下多少,然而剩下的多与少并不对你造成其他的影响。死亡本身也许是简单的,但等待它到来的过程却是煎熬。你望着黑暗,但逐渐你发现它也不是纯粹的黑暗,在你的眼睛适应了夜晚的情况之下,你近视的双目能隐隐捕捉到厨具和水龙头的轮廓。你想起来十七岁的时候凋亡的雪纳瑞,它的死在你的心上划出一道伤痕,纵使十三年的时间已足够让它被缝合,但你还记得——你记忆犹新——在它死去的那天的夜里,从窗外飘来的格格不入的醉汉的吼唱,歌词与曲调支离破碎,仿佛酒精是一把大锯子。死亡像一只不合适的手表,在皮带上那些孔眼里,你选择其中的一个觉得松垮,换到离它最近的那个又紧得仿佛能让手腕窒息,然而你还得让它待在手上,永远不让它离去。

在厨具包围里,你合上冰箱门,你想起自己听说过的阿里昂的故事,多年以来它一直都是你心中海洋文明能有的最神妙的幻想。你开始朝外走去。阿里昂细长的手指拨弄竖琴的弦,赞美歌回荡在狂风暴雨之中。你赤着脚踏在地毯上,你的脚背被它淹没,仿佛行走于海水当中。海豚一跃而起,阿里昂骑在它的背上,和它一起劈风斩浪——大西洋里有没有海豚?你不知道大西洋里有没有海豚,尽管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住在岛上。但你心里隐隐希望能有海豚,你在心里仍然渴望着成为阿里昂一样的英雄,连搭救他的海豚都能升上天空,化为不朽的星座。你不是男孩了,但你曾经是。你会继续渴望这些传说,就像青少年时期一直渴望迷幻摇滚乐一样。阿里昂要到科林斯去。你要回卧室去。卧室和科林斯不能相提并论,在那里等着你的人也不是佩里安徒。但你总有一天会做到的。没有人能摆脱对大海、对回归的渴望,你也不能。你推开虚掩着的卧室门,回到自己的那边躺下。在这样的夜里,你除了呼吸声以外什么都听不见,可你也不需要听得见。你闭上眼睛,手指碰到一只温暖而干燥的手臂。在现实里,你进入睡眠甚至不需要任何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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