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ie

【塞夏/情人节贺文】幸运曲奇

·现代架空

·伪夏尔X莎莉文

·ooc有

夏尔知道他每周光顾两回的那家中餐厅是一对越南夫妇开的，而那家店的前身是个意大利三明治卖店。这中餐厅的布置完全按照西方人对于中餐的认知来，在墙上挂着块匾（据人说那上面的字是“财运亨通“），门口永远悬着一对红灯笼，如今赶上中国春节，大门两边还贴着一幅对联。一月十四号他和齐格林德·莎莉文一同光顾了这家店，那女孩熟练地分开一次性筷子时，他语气严肃地再次询问她是否乐意当他的女友。莎莉文把两根筷子插进饺子里面，他们沉默地看着那白色雾气有气无力地在桌面周围上升，随后莎莉文说：“实话说，我真的没觉得你喜欢过我。“

夏尔认真地驳斥了她的观点。于是莎莉文同意了，在网上抹去自己“单身“的标记。

一个拉美裔服务员给他们端上来餐后附赠的幸运曲奇，她染成的金发底下已经露出黑色的苗头。夏尔从中间掰开那浅黄色的三角形饼干，从中间抽出一张细窄的纸条来——上面写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和这句谚语交情不浅，捏着它左看右看，随后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在昏暗朦胧的光线下他仔细地打量着莎莉文，看她新剪的短发底下那双绿眼睛。他们的位置紧贴着大门口。老板夫妇虽然占着不大的店面，却有着不小的雄心，硬要把原先的双向玻璃门换成旋转门，于是每当有人进出，一月冰凉刺骨的风就打在夏尔背上。出门的时候他走在莎莉文身后，伸长手臂推着门上的横杆，挪动着脚步，伴着一声刺耳的鸣笛他终于把他们自己成功释放。之后他陪着她去麦迪逊大街上转悠，隔着玻璃看橱窗里面那属于成人世界的绚烂夺目的产品——一件件剥夺而来的产品，原料剥夺动植物，制造剥夺人。里面那些东西他俩没几样能买得起。他跟在莎莉文后面，始终保持着半码的距离，终于当她在迪赛面前停下时，他才从兜里摸出手机给塞巴斯蒂安发了条信息，通知他自己会晚回去。蓝色气泡底下一浮现出“已送达“之后他就迅速地锁了屏幕，仿佛再多看一秒塞巴斯蒂安就会立刻从天而降抓他回家。

他真恨那男人。

塞巴斯蒂安像老来得子一样对他严加掌控，几乎毁了他作为青少年所有的乐趣。家里有宵禁制度，要是他胆敢九点之后还在外面瞎逛，塞巴斯蒂安就会亲自现身将他绑回去，附带免费的、长达半小时的喋喋不休的说教。他今年十七岁，拼尽全力要挣脱世上所有的牢笼。拜塞巴斯蒂安所赐，本来他对一切派对都毫无兴趣，去了也只是在哪个少人的角落、避开拥吻的情侣们挨个品尝主办人提供的带甜味的所有食品，或者和哪个误打误撞进入这种场合的倒霉蛋聊上几个回合，如今他找一切办法在放学之后拖延回家的时间，甚至乐意在震天的舞曲里面写下周英语课要的论文。他做的如此极端，以至于他都宁愿去看校队训练，看那一帮和他仿佛差了十岁的高个男生们戴着护具怒吼着彼此冲撞，撞破鼻子、擦伤手肘。然后他会故意在八点五十八的时候按门铃，因为这时候塞巴斯蒂安正抱着他不识好歹的心肝宝贝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从他能听到门铃到过来给夏尔开门一共要一分钟的时间。“八点五十九，我没超时。“夏尔会如此得意洋洋地说，把钥匙串一甩，踢下鞋之后上楼，绝不多看塞巴斯蒂安一眼。把自己卧室的门一关上世上其他东西就全不存在了。他不开灯，也不拉窗帘，就倒在床上来回听他手机里那些歌，像吃一颗糖一样剥开外面的噪音，吞食里面甜美动人的、被连绵阴雨泡出来的旋律。他能听到很晚，数着目力所及之处一家家的灯火熄灭向夜晚投降。

现在他有了女友，事情就更不一样了。为了经营可贵的感情，他必须尽心尽力。塞巴斯蒂安当然不会懂的——他对所有和青少年相关的事都等量齐观，认为它们幼稚而情绪化，在被创造的那一刻开始就缺乏基本的审美。原本的领口硬要拉出一个松垮难看的帽子来，本来能乖乖停在腰上的裤子非要拽到大腿根，这些东西是“时尚“？别逗我了。听好了，时尚圈的人那么穿无所谓，可你要是和他们一样，甚至光着脚踩双沙滩鞋就去上学，那你就是出了毛病。夏尔听这些的时候全身内外都在翻白眼。管他的，他都老到无药可救了，而我还有着远大前程。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在玩模拟人生？

也许塞巴斯蒂安并不是真的那么讨人嫌，他这激烈的逆反或许事出有因。但是他就是不情愿追溯那该死的原因。如果一个人把事事都看得那么透彻，这生活还有什么意思？于是他干脆不去想，就像抛去一道不会解的代数题一样，哪怕老师已经警告了它会出现在期末考试的卷面上。今天他照样不去深究。他把莎莉文一路送到地铁站。“看看这轨道里面的东西，“莎莉文抱怨道，“塑料瓶、餐巾纸……见鬼，怎么还有副耳机？“

“一百多年的老古董了，“夏尔耸了耸肩，“不要那么苛刻。“

他和莎莉文的目的地不在一条线上，甚至方向都不一样。他等到列车从低矮的隧道里开过来，散落在各处的乘客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伴随着嘈杂的背景声。“嗯，我说，“莎莉文略微有些忸怩，“现在我就是你女朋友了。“

列车搅动空气，他握住莎莉文的手。他本意想在她脸上吻一下，然而由于他们两个人一样惺惺作态，他最后也没能成功，于是他就只能目送莎莉文从往出涌和往进推的人潮当中劈开一条缝隙。她冲他挥了挥手。就这样。现在他就是她男朋友了。事情原来如此简单，犯不着各方周旋。

他回去的时候自己开了门，因为时间已经过了九点。他在心里祈祷塞巴斯蒂安今天加班，现在还没来得及从浴室里出来。然而他错了。他一推开门，光线就溢出来把他团团包围。他想塞巴斯蒂安也许是要制造一种抓逃犯的氛围——亡命徒，你以为你能逃跑？惨白的聚光灯直直冲他打来，他手足无措地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戴着副眼镜的守卫。

“九点过一刻了。“

那个男人说，语调平缓，听不出来他有什么脾气。

“呃，“夏尔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我给你发信息了，我告诉你我晚回去。“

“和谁？“

“和你有关系吗？“

“和谁？“

“……莎莉文。“

“为什么？“

“你是不是在审讯我？白痴。“

“为什么？“

“她现在是我女朋友了。我和她去吃了晚饭。“

塞巴斯蒂安穿着件厚实的法兰绒睡袍，在门厅的光线底下它看上去好像是一摊干涸的血。夏尔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说话的时候没有勇气直视塞巴斯蒂安的眼睛，他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说谎被抓了个现行。他低头企图从塞巴斯蒂安身边走出去，但被对方一把抓住了领口。

塞巴斯蒂安把力度控制得很好，可在那么一瞬间夏尔以为自己会被他扼死。他怒视着自己眼睛上方六寸的那张脸。“得重新买几件衬衫了，“塞巴斯蒂安说，带着莫名其妙的惋惜的口气，“洗的次数太多，都完全变型了。“

他一把甩开塞巴斯蒂安的胳膊上楼去。在镜前灯的照耀下他使劲用冷水拍自己的脸。混账凡多姆海威，他对自己说，但愿你的脑子还没被烧坏。

女生也许都钟情于纪念日，于是他在他们的一周纪念日那天给莎莉文送了一份自己很满意的礼物：一张山羊皮的coming up。收到那专辑的时候莎莉文眼神古怪地盯着他。“怎么了？“他说，声音亢奋，“你不喜欢？“

“不，“莎莉文说，“这不关山羊皮的事。“

她再次要求他表真心。

“你看，“夏尔说，他极力让自己听上去很有耐心，“为什么要对同一个问题争执不休？“

“你知不知道一件事？“莎莉文说，“你的潜意识控制着你的行为。“

夏尔皱起眉来。“这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至少和山羊皮没什么关系。“莎莉文回答道，“我今天想去上回那个中餐厅吃饭，行吗？“

于是他们又一次坐在这里，又一次对着装在浅盘里的幸运曲奇。夏尔伸手去拿，指尖碰到其中一个的时候他顿了顿，然后移到了它旁边的那个。他把它握在手心里面，像握着一张开奖之前的彩票。然后他掰开它。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懊恼地叫出了声。幸运曲奇压根不给他一丁点别的提示。

“我看，不然我们下回换个地方吃，“他说，“去个真正由中国人开的中餐厅。“

莎莉文大笑。“说不定你花钱买一盘就能看到其他的东西了。“

夏尔又抓了一个，看完纸条上的内容之后直接把它扔进了垃圾箱。现在他可以确定这地方所有的幸运曲奇里就只有这一句话了。

大概是半年前的事了，他高烧烧到一百零二度，塞巴斯蒂安在床边搬了一把椅子守着。他在生病的时候不喜欢光与声音。卧室里的两层窗帘都被拉上了。塞巴斯蒂安除了为他换两次冰袋之外的时候都安静地坐着。他烧得嗓子干疼，满嘴黏液，鼻腔里好像被人用锉刀矬过。他不停地做梦，梦的情节与背景都是模糊的，没几分钟就惊醒，随后又匆匆陷入下一个梦。偶尔他的大脑会恢复部分机能，让他发出声音要水喝。

然后就到了半夜，他醒过来。“塞巴斯蒂安，“他说，“你回去睡觉吧，别在这儿待着了。“

“可你还没退烧。“

“我总会退烧的。“

椅子的腿在地毯上逆行，门把手被下压。“随时叫我。“塞巴斯蒂安说。

他睁着眼躺了两个小时，当然也没叫过塞巴斯蒂安。尽管有那么十来次那名字就在他嘴边。

如果生活必须戏剧化，那最好把所有事都堆到同一个场景里，就像拍一部情景喜剧。越南中餐厅里，夏尔与莎莉文相对而坐。今天是情人节，也是他们交往一个月纪念日。这次他谨慎地吸取了上回的经验，问花店订了十九枝玫瑰。老实说他感觉这礼物太俗气，可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这地方也一样。他中餐已经吃得太多了，接下来三个月他都不想再光顾。莎莉文放下筷子看着他。今天他们用的是木筷。这餐厅在春节期间照常营业。

“夏尔，“莎莉文说，有些犹豫，“我们分手吧。“

没理由。她干嘛挑这么一个日子来说这话。

“为什么？“他说，“不要问我那个问题，求你了。“

“我想过很多回了，麻烦就出在那个问题上，“莎莉文严肃地回应道，“你真的喜欢我吗？“

“那你呢？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不，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她说着，身子前倾，“你难道不觉得你和其他人更合适吗？“

“哦，谁？“他讽刺道，“实验课上和我一组的拉拉队员交际花？“

“要是个男人呢？“莎莉文的语气莫名其妙地变得急切，“你不想想吗？“

“够了，别胡说八道，“他站起身来，脸颊通红，“你要是想和我分手，不一定非要找个理由。“

“塞巴斯蒂安。“

愤怒可以掩盖一些事情。“他比我大十五岁，你疯了吗？“

“中国有句老话叫从心所欲。“

“中国没有那样的老话——不对，是有这样的话，但不是这么用的。“夏尔感觉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老天爷，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在教你认识自己，“莎莉文说，“你得坦然，发掘自己内心的东西。“

“我没有这种内心的东西。“他说完，披上外套夺路而逃。尽管把一位女士丢下不是什么好事，在情人节把刚分手的女友甩到一旁就更是错上加错。但他得跑。

他得跑。

塞巴斯蒂安驶进车道的时候看见整座房子都一片漆黑，进门之后却又瞥见鞋柜旁边男孩的那双鞋。门边挂着的钥匙座是马歇尔的，当初夏尔把它谨慎地弄到墙上去，自己却几乎没几次能把钥匙圈规规矩矩地挂在上面。塞巴斯蒂安思索片刻后决定上楼。夏尔的房门一如既往地关着，他先敲了三下，然后按下门把手。

“夏尔，“他说，“你还好吗？你晚餐吃过了吗？“

没人搭腔。夏尔坐在床边，脚踩在地上。

“你失恋了？“他打趣道。他知道那男孩不是在伤心，只不过被挫败感打垮。他屈下左膝跪在夏尔面前，手臂横架在膝盖上。

“够了，“对方声音低沉，“你别来烦我。“

“我不是来烦你，我只想给你一些安慰，“他说，“失去初恋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窗外的各色灯光被推搡着挤向房间里的黑暗面。借着这样的光他看见夏尔脸上稀疏的淡色雀斑，它们散落在两侧鼻翼。塞巴斯蒂安等着，直到他认为到他们之间安静的时长已经足够了。

“夏尔。“于是他说。

于是他向上伸出手去，戴着戒指的手指挨在那深色的软发上，然后指尖掀开发丝探进去，大拇指蹭着男孩滚烫的耳尖。夏尔难堪地握住他的手腕，把它从自己的头上移下去。

“够了，“他说，“你以为你在干什么？“

“你以为这是什么就是什么。“塞巴斯蒂安回应道，他的态度很坚决。

“我当这是个玩笑，行吗？“他说，“快点走开，让我自己一个人安静点。“

“不，“男人说，“你不是这么想的。“

“哈，太奇怪了，你们为什么全都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因为我的确知道。“

塞巴斯蒂安没有说谎。他从地上站起来，抱住那男孩的头。

然后呢？然后他吻了一下夏尔，在额头上，仅仅是一下，不超过三秒。

就这么简单。

这个吻甚至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它仅仅是一个用于确认的信号。夏尔仰头看着塞巴斯蒂安，好像他是一盘自己听过八百遍的CD，接下来的一举一动自己都了然于心。

"什么时候？"

他问，问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

"老早之前了。"

塞巴斯蒂安说，说完就后悔了。正确答案应该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绝对能把夏尔气得半死。

夏尔隐约意识到塞巴斯蒂安知道他和莎莉文分手的消息甚至比他自己还早的时候，所有的积雪都已经融化。他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来瞟了塞巴斯蒂安一眼。塞巴斯蒂安正在刮脸，他不知道为什么这老男人能把这过程弄得那么复杂。用把獾毛刷子把剃须皂涂在脸上，要是不小心割破出了血，他一定得用止血笔。把前端蘸湿，再涂抹到伤口上，等到自然风干后把粉末擦去才能结束整个流程。

无用的讲究。

你都知道些什么？他想，你还知道些什么？

作为天生的阴谋论者，他怀疑这从始至终都是由另外两个人导演的一出闹剧，为的是让他“认识自己“。他不想用这种方法来认识自己。然而现在他还有什么选择吗？

他总是被逼迫得失去选择的权利。

莎莉文说，很显然，我们从一开始就只适合做姐妹。

然后她匆匆补充了一句，哦，不过你送来的花我还尽力照料着，让它们晚些凋零。

"塞巴斯蒂安。"

他喊了一声，没有应答，塞巴斯蒂安正开着水龙头洗去脸上的泡沫。

他收回目光，环顾四周，黑白交杂的身影从沙发腿间钻出来。

“奥菲莉亚，过来。“

他伸手招呼塞巴斯蒂安那尽心服侍的美国卷耳猫，抚着它。

“待会儿你爸爸出来的时候，去把他的脸抓花，听见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