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ie

【短文】上尉

假如怒火燃烧于战时……我仅仅想讲述一个梦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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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湿漉漉的靴子压灭香烟,他坐在葡萄架下,看着她双臂交叉,护着书,朝医院里跑去。满是磨痕的钢盔放在身边,雨点敲在上面,滴滴答答的,像用橡胶做的小弹头。
上尉,来说说你吧。澳大利亚人忽然开口,你是哪儿来的。
伦敦。
你战前做什么?你结婚了吗?
在一家出版社里当编辑。他抬起头来,她的背影已然消失于为鲜花所掩盖的大门里,我还没有结婚。
你都在哪儿打过仗?你去过北非吗?
去过。先是北非,再是这儿。
那年轻人点点头,又不说话了。自从开战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沉默。理智告诉他不能现在就冲进眼前的这建筑,在它庞大肮脏的肚子里,在某一处满是血气、消毒液、黑黑红红的创口的地方找到她。抱着她,强迫她直视自己的双眼。每次看到她手上那枚戒指,无法克制的妒火能把他烧得一干二净。一见到她他就无法控制地,变得像任何一个神志不清的男人一样狂躁不已,表面上仍然云淡风轻。他总是妄想能够彻底占有她,不放她回去。有时他甚至会盼望战争永远不结束。前线的同袍们会恨死我的,他想。
她一直在躲着他,在白天,在一切能被旁人看见的场合里。只有在平安无事的夜里,她才会属于他,在他专享的阁楼上的那间小屋子里,光线晦暗,气味陈旧,楼下是堆满制服和毛巾的洗衣房。她坐在他身上,他伸长手臂捧住她的脸。温暖,潮湿。他嫌这样的夜晚太少,时间也总是不够长。但他无能为力,不能奢求更多。这和战前的日子不一样,那时他们都是彬彬有礼,对这个秘密守口如瓶。彼时她才只是别人的未婚妻,他们做这些,无非是为了在生活里开辟一个可以逃脱的创口。然而到了现在它成了必需品。他还记得当他打电话给她,告诉她明天自己就要去报到,那个时候他们就分开了,他本以为是永远地分开。可事与愿违,大大小小的战役经历过那么多次,他每回都是幸存者。上尉,他是名上尉。战争马上就结束了,他本以为自己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度过余生,譬如南非,他一直对它青睐有加。但情况不一样,他竟然又在这地方遇到了她。一名护士,他无法想象。她在这里做护士,那男人呢?也许躲在哪个安静的乡村里,在报纸上高谈阔论,悠闲度日,等着这一切归于尾声。她手指上多出来的那些茧。他解开一颗扣子,望向蒙蒙细雨。

第一天,是个夜晚。他疲惫不堪,全身湿透,步枪挂在肩膀上。他坐在椅子上,那是这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她站在他面前,蓝眼睛闪着光。信号弹。他避开她的目光。来得到我,她轻声说着,让自己的气息笼罩在他感官范围之内,来占有我。他僵硬地转过头来,吻去她面颊上滚落的泪珠。她的睫毛和他一样湿润。他手臂放在扶手上,指尖微微颤动。随后他按照她说的做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别无选择。

你好,女士。
她回过头来,他手中提着钢盔,黑色的步枪被拇指勾着,靠在他的肩上。
还这么早,你要到哪儿去?
莱茵河畔。他说着,半身淹没在带着露水的鲜花丛中。
她脸上的神色由讶异转为愠怒。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很抱歉,但我没有太多时间。我来和你道别,还有——他戴上了头盔,假如你还想的话,周四晚上六点,你知道,摄政公园旁边,到那儿来找我。
说完他就走了,大门在身后,那里站着他的士兵。那是1944年的七月十四日,他人生的最后一天。花园里埋着地雷,死去的人是她,在他走后的第五天里。从此他再也没有去过摄政公园,也变得无法原谅任何人。每到下雨的时候,他屋子里的每一处都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气味,他坚信那是她泪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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